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奇耻——惨死的女知青

奇 耻作者:何如超

这是我西双版纳橄榄坝的学生唐粤滇告诉我的故事,乍一听,我的头皮发怵发麻。一对热恋中的青年男女,一个英俊帅男,一个仙女般的支边女知青,无端地被逼无路,投江自尽了。按理说,人死如灯灭,一切就该结束了。可他们死后受到的凌辱令人不齿,令我愤怒。尤其那个女知青,死后被一帮畜生退去衣服,赤身裸体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。他们毫无廉耻地窥视她洁白的胴体,直视她饱满挺实的ru房,极其邪恶地乜斜她的阴部。她生前像朵白莲,一尘不染,令这帮畜生望而垂涎。她死了,畜生们恣意摆布她的遗体,令人蹙眉作呕呀,要辱shi吗?做孽呀!苍天在上,畜生当道啊!畜生们阴暗龌龊的心理还在发酵,他们责令场部医院的医生解剖尸体,剖开子宫,看有无胎儿。天哪,天地间还有这般下作的人呀!是流氓,是禽兽,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!我瞬间想起了日本在侵华战争中鬼子兵烧杀抢掠,奸淫妇女,枪挑孕妇腹中的胎儿哈哈大笑的场面,不禁悲愤交加,使劲捶打我的桌面。 


我的学生近乎哭腔地劝导我,“老师,我没这写作水平,您把这事写出来吧。我讲的是真名实姓,真人真事。主人公跟我们很好,再不写出来就被人们遗忘了,我心里堵得慌。目的是让人们记住这段历史,让悲剧不再重演。”这事太惨了,惨无人道。这没人性的无耻行为,我不知该如何下笔。思忖再三,我答应了学生的请求。 


1966年8月下旬。西双版纳,肆虐的雨季。 


老天爷像是疯了,狂风暴雨抽打着山峦、田野,一连三天了还没有停歇的意思。橡胶树冠在狂风中左右摇摆,弯下去挺起来,又弯下去再挺起来。有的树枝折了,树干断了,但绝大多数橡胶树依然顽强地挺立着。天灾难料呀!连日的暴雨江水猛涨,也像疯了似地搅起江底的泥沙及沉积物,冒着泡打着漩向下游倾泻。 

江边有一伙人在捡拾上游冲下来的“洋捞”,鸡鸭鹅什么都有,运气好的话还能捞头死猪。这在荤腥难觅的年代,无疑上天恩赐。死猪也是肉呀,死猪也有油,用死猪油炸死猪肉一样好吃呀,香得很。抬回去,开洋荤了!哥几个正等待新的截获,蓦然间,江面上泛起的一具尸体,被江水涌向岸边。哎呀,是具女尸!捡洋捞的人把尸体扒上岸,一件浅绿色的确良衬衣被泡涨的尸体撑得紧紧的,一条土黄色斜纹布裤腿也撑得呈圆柱形直挺挺地坠着。面部很白,眉清目秀,虽然被江水泡得臌胀,依然看得出生前是个十分漂亮的女人。有人认出,“哎呀,我看像场部医院药房护士杨茜芬。”“快去场革委会报告。”有人赶忙通风报信去了。 


不到一刻钟的功夫,来了一大帮人,为首的是造反派头头汪福禄。这个汪福禄没多少文化,是农场机械队的一名修理工,笨手笨脚,没皮没脸,平时没少遭同事的白眼。俗话说,天有不测风云,人有旦夕祸福。1966年十年动乱的阴风席卷神州大地,一时间沉渣泛起,小爬虫小妖怪兴风作浪,粉墨登场。汪福禄这个癞皮狗似的人上蹿下跳,揪斗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,斗场长书记;揭批地富反坏右分子,弄出一批有“历史问题”的人,游街示众。七整八混的,汪福禄当上了造反司令部副司令,专管抓捕坏人整治坏人,干得兴高采烈春风得意。 

这坏种往围观的人边上一站,立马认出这就是他平日里垂涎三尺的医院护士杨茜芬。雨小了点,雨水顺着小杨的脸颊往下流,好似美人在流泪。杨茜芬多美的人呀!她好像睡着了,姣好的容貌恬恬的,瘦俏的鸭蛋脸,双眼皮大眼睛,白皙的皮肤,披肩秀发。她活着时一颦一笑,可人可爱。中等略高的个子,胸部丰满,身材窈窕,凹凸有致,楚楚动人。是个男人见了,都不由自主地瞄上两眼,实在太养眼了。汪福禄为看这美人,有点小病就往医院跑,总想搭个讪。无奈,小杨天生气质高贵,虽待人和蔼,却不容小人冒犯。美人已死,静静地躺在岸边沙滩上,美丽的容颜依旧养眼,乳房依然挺立着。汪福禄心里痒痒的,碍于随行爪牙一大帮,他未敢伸手触摸那诱人的乳房。 


“啊,杨茜芬,你也跳江!”汪福禄瞪着眼珠子,死死地盯着小杨的尸体,恨不能要吃进去似的,恶狠狠地说,“杨茜芬、周丕显一对狗男女。周跳江畏罪自杀了,你也跳江,罪不可赦!”小杨不是反革命,没有任何反动言行,何罪之有?只不过与周丕显是恋人,是公认的郎才女貌的一对恋人。怎么前后脚都跳江了呢?惨! 


汪福禄得意洋洋振振有词地继续他的说道,“杨茜芬这个骚货,肯定怀了周丕显的孽种。周死了,她没脸见人了,想一死了之,没这么便宜!”汪是一直想占小杨的便宜,没占上,现在一个劲往小杨脸上栽赃,不惜抹黑诬蔑之能事。 


“去医院,把戴医生叫来,给她解剖,挖出她肚子里的孽种,晒晒这骚货。”汪福禄命令一个小喽啰跑去医院叫戴医生。男欢女爱,天经地义;男女情事,个人隐私,此时却成为罪恶。在那黑白颠倒的年代,造反派没有人性的举动居然堂而皇之妖言惑众,好像杨茜芬背地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,非得剖出来见见阳光。 

戴医生来了。戴医生是承德医学院正经科班毕业的大学生,六十年代初响应党的号召“到农村去,到边疆去,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”,来到急需专业人才的西双版纳,分配在橄榄坝农场医院做妇产科主任。戴医生医术好,人也好。来到江边一看,这不是小杨吗,杨茜芬的衣裤已被畜生们扒掉,赤身裸体,玉体横陈。解剖死人也不能这样干呀,一点道德廉耻也没有!平日里那个美丽聪颖的药房女护士,很熟悉,很友好,死后受如此奇耻大辱,戴医生万分愤怒,怒火中烧,大喝一声“成什么体统!”心里一阵阵锥心的痛。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寻短见了,被bao尸,还要解剖,解剖子宫,看有没有胎儿,哪有这样干的,太卑鄙!戴医生拒绝执行汪福禄的指令。汪福禄发火了,“不执行我的命令,就是对抗无产阶级专政!小心砸烂你臭老九的狗头。”戴医生根红苗正,又红又专,不理汪的狂吠。汪无计可施,使出最后一招,“把俞国嘉押来,解剖!”俞国嘉解放军转业医生医院院长,被打成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、反动医学权威,天天批斗,失去人身自由,正关在小黑屋里写检查。俞院长被押来了,不执行指令的后果将是批斗吊打,淫威之下只能屈从。 


手术刀在膨起的腹部切下,哗,流出满地水,没有一滴血。洁白的腹,柔嫩的腹,被剖开了,像是杀猪宰羊一般,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。汪福禄之流就像变态的魔鬼,守在杨茜芬尸体旁边不错眼珠地瞪眼看着。杨茜芬生前,畜生眼馋手痒未见到一丝走光,未占到半点便宜。她死后,畜生们贪婪地窥视她全luo的遗体,恨不得兀自上阵,猥亵这冰清玉洁的精灵。这是什么心态呀!淫棍,臭流氓!玉体暴晾,淫欲横流,可耻呀,世间竟有这等卑鄙无耻的丑恶小人! 


腹腔已敞开,露出鲜红的肌理,泛白的五脏六腑蜷缩着微微颤动。“找她的子宫,找她的子宫,剖开它!”汪福禄像条疯狗似的地狂叫。俞院长的手在抖,小杨是他的员工,是他喜欢爱护的小护士,如今由院长亲自操刀解剖她受难的遗体,“我在作孽吗!”俞院长精神恍惚要晕过去了。“快,快!剖开她的子宫。”在汪福禄威逼之下,子宫剖开了,干干净净,什么也没有。汪福禄见状,不愿接受这个事实,歇斯底里发作了,“杨茜芬这个骚货,不可能这么干净,她肯定做了手脚,再看看她的阴道,处女膜还在不在?”这畜生,下流,龌龊,阴暗,卑鄙,肮脏,简直披着人皮的色魔,恶魔,鬼魅!还要对失去生命的花一样的姑娘做这等下流无耻的行径!简直匪夷所思,天理难容呀! 

俞院长听闻这道指令,头晕目眩,如同五雷轰顶,眼前恍惚站着一个吃人的魔鬼,青面獠牙,张着血盆大口,耍弄着一具女尸,摇晃着向自己扑来。俞院长再也支持不住,精神崩溃了,向后一仰,晕倒在沙滩上。雨水还在下,顺着他脸颊流下,跟流淌在茜芬脸上的雨水一个样,是悲愤的泪。 


周丕显,机械队技术员,长相出众,国字脸,浓眉大眼;一米八零的个子,宽肩窄腰,背板笔直。无论长相,无论身材,绝对帅小伙。但他出身贫寒,出生在云南玉溪地区的一个穷山沟里。解放前父亲给地主扛长工,房无一间地无一垅,住一蓬破茅草房。家里三个孩子,丕显老大。丕显从孩童时起就跟着母亲上山挖野菜,下河沟摸鱼虾,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。直至解放后家里分得两间土坯房才算正经有了家。父亲指望孩子有出息,供丕显读书,但也只读了两年,实在供不起,只好务农。家里虽穷,丕显却长了个大个子,小小年纪就比同龄孩子高出一大截。只不过因营养不足,瘦的像个麻杆。小伙伴给他起外号“麻杆”,“麻杆,麻杆”地叫,弄得他很不自在。 


年复一年,丕显长大了,挺精神的小伙子。18岁那年,1959年吧,部队招兵,丕显争抢着报名参军。参军可是农村小伙子的一大出路,都争着去。丕显运气不错,政审体检都合格,披红戴花当了兵。在部队里,丕显表现积极,军事训练、文化学习,样样走在前头。尤其文化学习,他如饥似渴,刻苦努力,进步相当快,仅仅一年时间,读书、看报、写家信就都过关了,很有成就感。同时还锻炼出一幅健康的体魄。转眼三年兵役期满,或复原回原籍仍当农民,或转业去西双版纳支持边疆建设开垦橡胶园。丕显当然选择去版纳了,那时挣工资吃供销粮是农村青年的梦想,于是他打起背包来到了橄榄坝农场。 

丕显被分配在机械队。这可是农场的王牌作业队,东方红拖拉机、解放牌卡车,农场的大部分家底都在这。能分配在这里当工人,暗含着高人一等。丕显是转业军人,又有文化,又肯干能干,领导十分器重,不久就选派他到思茅机械厂进修学习机械修理技术。半年后回场,丕显已经成为机械修理的行家里手,上级任命他为技术员,机械队里唯一的技术管理干部。 


机械修理虽是技术活,可真干起来累得要死,拆卸零件、重新组装少不了肩扛手抬,来不得半点偷懒。丕显技术指导,亲力亲为,最恨不懂装懂偷奸耍滑之辈。丕显出身好,当过兵,无所顾忌,心直口快,看到不规距的人和事就要说,得罪不少人。尤其那个汪福禄,油嘴滑舌,光说不练,没少挨丕显的呲。汪福禄心生怨恨,无奈无法发泄,自己做的差,挨呲只能忍着。 


在一般人眼里,丕显高傲,凡人不理。他有知识有技术,仪表堂堂,二十四、五岁,自然成为大姑娘的追逐对象。一般农场女职工自愧不如,退避三舍了,只有机关干部、教师、医务人员等有些层次的姑娘才思量有无交朋友的可能。那么多好姑娘,丕显没一个看对眼的,直到他偶然去医院看完医生到药房取药,一眼见到杨茜芬,爱情的波澜骤起,从此坠入爱河。茜芬也是,如同怀春美女遇见白马王子,幸福的心像花一样开放。两情相悦,很快俩人恋爱了。 


杨茜芬是昆明支边女青年,1962年初秋响应共青团中央号召,向知识青年邢燕子学习,“到农村去,到边疆去,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,”做新时代的新主人。恰逢西双版纳农场急需扩编,要尽快建设成祖国的第二个橡胶生产基地,打破帝国主义在战略物资橡胶方面的垄断,单纯美丽的杨茜芬兴冲冲地报了名。茜芬像一只滇池上飞舞的雏燕,幻想着在绿宝石般的西双版纳崇山峻岭中妙舞翩翻,焕发青春的光焰。 


杨茜芬出身旧官僚家庭,其父是原国民党滇军团长,1949年随龙云(原云南国民党滇军司令)起义,投诚解放军。后转业到地方工作,在水利局当处长。大家闺秀的茜芬,亭亭玉立,气质优雅,是个乖女孩,非常听话,尤其听父亲的话。父亲思想很进步,经常教导她听党的话,跟共产党走。并现身说法,自己前半辈子跟国民党蒋介石干,与人民为敌,对不起共产党,对不起毛主席。解放后还让他当领导,一定要脱胎换骨,做人民的公仆。茜芬就是在这种环境中长大。如今祖国需要,茜芬满怀豪情,在父亲的支持下奔赴西双版纳,落户在橄榄坝。茜芬想,我从小在旧军官家庭长大,背负着剥削阶级的烙印,长大一定做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。茜芬真是太单纯太可爱了!白璧无瑕的好姑娘。 


落户橄榄坝后,杨茜芬丝毫没有抱怨艰苦的生活,反而觉得是改造思想必须历练的过程。她与老职工们的关系非常融洽,人人都夸她漂亮、勤快、好脾气,好姑娘。她刚开始分配在二分场二队,至今跟她接触过的老职工提起她仍赞不绝口。不过半年,她被分场卫生所潘所长看中,调去当卫生员。不出几个月,又被总场医院俞院长相中,调去当护士,后来在药房工作。 


无疑,茜芬在偏远的橄榄坝是最美丽的姑娘。若把茜芬比喻 成花朵,应是一朵山茶花。不俗,不媚,卓尔不群,艳而不妖,光彩照人。眀里暗里追逐茜芬的适龄男士可真不少,有机关干部甚至领导干部、医生、教师,无奈均无缘。时间进入1966年,茜芬22岁了,愈发透露出成熟女性的妩媚。按现时语言描述,性感满满。本来她就靓丽抢眼,进入青春期的她,乳房发育的健康、饱满、挺实,着实让一帮小伙子眼热,也招来行为不轨男人的觊觎。像是汪福禄,千方百计接近杨茜芬,而茜芬人正自威,不给坏人丝毫念想。汪福禄每次都是心怀鬼胎而来,悻悻而归。 


茜芬与丕显相遇纯属偶然。丕显身体健壮,从不去医院。那天吃五棱果忽然肚子疼,队里卫生员不在,同事担心他食物中毒,劝他去场部医院。这他才去看医生。经化验无大碍,细菌性肠炎,开了三天的消炎药氟哌酸。取药时初见杨倩芬,瞬时一愣,柔和的阳光罩在她脸上,微笑着,鸭蛋脸泛着红晕,明亮的牟子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光芒。“啊,世上最美的花!在向我开放。”丕显遇到了生命之花,心花怒放,不能自己,脱口而出,“你叫什么?”“我叫杨茜芬。”茜芬头一次见这个陌生的小伙子,竟然没有一点陌生感,一见钟情。具有浪漫情怀的茜芬,诗情画意油然而生,心中吟出一小诗,“今天让我遇见你/在我最想你的时刻/我白天想夜间梦/你忽然来到我的面前/你是蜜蜂我是花/你为我授粉/我为你开放/是前世的姻/化作我们今日的缘”。在日后谈情说爱的日子里,在芭蕉树下,茜芬背给他听,眼前的他,眼圈红了,禁不住上前捧住茜芬的脸颊回馈一个深深地吻。眼前的丕显是她心心念念的白马王子,她相信是缘分到了。 

当天傍晚他俩相约在曼罕河边,沿着沙滩小路漫步,相言甚欢,相见恨晚。曼罕河水很浅,发源于勐罕山中雨水汇集的小溪,缓缓流向澜沧江。夕阳西下,红红的太阳羞涩地半掩在远处盖满群山的苍绿的树冠后,柔和的阳光普照大地,河水泛起五彩的涟漪。傣族姑娘们辛苦一天了,她们款款走进河水中,缓缓撩起筒裙,当全身逐渐浸入水中时筒裙随之升起,最终卷成一团顶在头上,让河水轻揉她们婀娜的身躯,洗去一身劳顿。当男人走过时,她们并不羞涩,撩起水花嬉戏,顿时波光耀眼,满河欢笑,打打闹闹,好不惬意。傣族姐妹是开放的,美丽的身躯从不遮掩。平时包臀的红色筒裙显出苗条的身材,贴身的白色半袖露脐上衣凸显挺实的胸部。在河水中洗浴,姑娘们扭动着柔软的身躯,水花飞溅,星星点点,半遮半掩,朦胧妩媚。丕显的视线从浴女转向茜芬,拉起茜芬细嫩的手,深情脉脉地吐出一句话,“你真美,你最美!”茜芬脸上腾起两朵红云,在晚霞映照下像仙女下凡来到人间。 


丕显、茜芬恋爱了,这消息风一样传遍农场的每一个角落。大家一致的评价,郎才女貌,天生一对。从此,在小溪边沧江畔,芭蕉下竹林旁,人们常常能看见他俩的倩影,真真是令人羡慕。又是一个周日,他俩相约去逛曼厅寨子。曼厅寨是傣家文化、傣家传统保持最好的傣族村寨,现在早已开辟成橄榄坝著名旅游景点叫傣家民族园。茅草顶的竹楼栉次鳞比,栋栋竹楼的二层花式栏杆四周围绕,精致美观。屋檐下还吊着一盆盆草花,花盆是藤蔓编的,通气透水,花儿长得自在,花开得鲜艳。竹楼边几蓬青竹,竹边一棵榕树,气根垂地,宛若丝帘。门前一棵泡果树,黄黄大大的挂满枝头。一个老眯涛(老太婆)在楼下梯脚处舂米,不紧不慢。又一小卜哨(小姑娘)挑着一担水,竹扁担弯弯,两头各吊一只瓦罐,腰肢扭动着走来了。啊,好美呀!丕显、茜芬以前都来过,只有今天似乎第一次看见这美景,如诗如画如人间仙境。他俩陶醉了!傣族人民世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,生活得幸福知足安逸。如此美妙的自然和人文环境,令人心旷神怡。祖国山河好,美景处处在,何必留恋昆明呢?茜芬情愫萌动,暗自思忖着嫁予心爱的人。在版纳,在最美丽的橄榄坝,像傣族人那样自由自在地生活,欢乐地度过今生。有情人心相连,气相通,丕显明显感受到了来自心爱人的气息,拉着茜芬走进寨中的缅寺。缅寺类似内地的寺庙,是傣族人精神寄托、文化传承的最重要场所,神圣不可侵犯。寺堂正中供奉着释迦牟尼佛。在佛像前,丕显捧着茜芬的脸,郑重地说,“嫁给我吧,我一辈子对你好。”茜芬满脸通红,一头扎进丕显怀里,“我嫁给你。” 


他俩商定,雨季过后等工作松快了,回趟昆明和玉溪,见见双方父母,择期正式领证结婚。时值1966年上半年。


1966年6月,中华大地黑云压城,一场持续十年之久的动乱伤害、残害、加害了一批人,甚至无辜的生命。谁都没想到周丕显、杨茜芬成为这场运动的牺牲品。 


当年7月上旬兴起一股造反风,革命无罪造反有理,狠批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,横扫一切牛鬼蛇神。平时表现不怎么样抑或投机取巧搬弄是非的人摇身一变成为造反派,“革命”急先锋,揪斗农场各级领导,把书记、场长押到会场,挂上大黑牌子,乱批乱斗,稍有不满拳脚相加。“革命”行动越搞越烈,已开始私设公堂,刑讯逼供。丕显十分反感造反派的行为,仗着自己出身贫农,当过兵,有文化,没把他们放在眼里,该说说,该做做,正在搞的政治运动似乎与自己不相干。结果祸从口出,一句不沾边的话惹来杀身之祸。 

造反派假革命真造反,推行极左的一套标榜革命行为。每天早晨叫大家集体列队背诵毛主席语录,指导全天工作;傍晚下班时再次集体列队背诵毛主席语录,总结工作,斗私批修。这叫“早请示,晚汇报。”职工个个不胜其烦,敢怒不敢言。丕显不管不顾,口无遮拦地在一次“早请示”后当着大伙的面说,“解放前在我们村,有的老乡家里供尊佛,‘早烧香、晚拜佛’,结果该受穷还受穷。咱们‘早请示晚汇报’,管啥用?不如在家多歇会儿。”大伙一听,噤若寒蝉。领头的造反派小喽啰慌慌张张跑去造反司令部汇报,“大事不好,周丕显公然散布反动言论,对抗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。”副司令汪福禄听闻大喜,你个臭技术员可栽在我手里了!以往你人五人六地训斥我,还摘走了橄榄坝一枝花杨茜芬,今天让你看看我汪大爷有几只眼。汪福禄拍案而起,“周丕显现行反革命,抓起来!”说完,带上几个喽啰赶到机械队,不由分说捆起周丕显关进刑讯室。 

当晚,乌云密布,月亮星星被遮的严严实实,四周漆黑。机械队院内场地上,一盏汽灯贼亮贼亮,像罩在巨大黑幕下一只怪物的贼眼,恐怖气氛笼罩全场。批斗现行反革命分子周丕显大会即将召开。随着汪福禄一声“把现行反革命分子周丕显押上来”,五花大绑的周丕显被推上批斗台,二话没说,上来三个小喽啰对着丕显一通拳打脚踢,一边打一边骂,“打死你个王八蛋,你这个反革命,罪该万死”,直打得口鼻流血,鼻青脸肿。紧跟着汪福禄宣布罪状,“周丕显恶毒攻击伟大领袖毛主席,胆敢拿迷信供奉的佛爷暗指毛主席。胆大包天,罪不可赦!他是地地道道彻头彻尾的反革命!他还诬蔑广大革命群众,盲目崇拜伟大领袖,是可忍孰不可忍!我们要把他批倒批臭,再踏上一万只脚,让他永世不得翻身!”言毕,又是一顿拳脚,将丕显打趴在地。原来这些凶残的动作都是汪福禄事先交代的,示意小喽啰狠狠地打,别打死就行。汪福禄得逞了,曾经因工作挨周丕显呲,受的窝囊气终于找到发泄的地方了,公报私怨有了堂而皇之的理由。 


再往后,丕显三天两头挨批挨斗挨打,让他交待幕后黑手。哪有什么幕后黑手,只不过随口说了一句错话。丕显认错认罪,造反派就是不饶。在一次审讯中,汪福禄露出了阴险的目的。他说,“你的女友杨茜芬,出身国民党军官,对共产党不共戴天。她假装积极,实则反动透顶。是不是她让你说的?老实交代!”一语道破天机,汪福禄是想把祸水引向茜芬。丕显坚决否认。结果又是一顿毒打。 


一个多月的毒刑拷打,精神折磨,摧毁了周丕显的意志。他知道说错了话,授人以柄,又是栽在小人坏人手里,在劫难逃了。现行反革命,现行反革命的帽子会压他一辈子抬不起头来。村里地主富农还算不上反革命,一辈子监督改造,每逢运动被揪斗,活得苟且,活得受罪。每每想到这一辈子要过暗无天日的生活,丕显就不想活了。还有,还要牵连他心爱的茜芬,他心如刀绞。茜芬本就出身不好,再嫁给他这么个现行反革命,那日子怎么过?他不想活了,他想死。此时又一个噩耗传来,造反派扬言“杨茜芬的父亲是双手沾满解放军战士鲜血的反动军人历史反革命,已被革命群众揪出来游街示众,等待审判”;勒令丕显与反革命子女杨茜芬划清界限,揭发杨茜芬的反革命言行。丕显感觉没有活路了,唯有死。他感觉茜芬处境艰难了,不想再给她加一顶现行反革命未婚夫的大帽子。他真心希望茜芬能好好活下去。思来想去,唯有死,死了干净。

八月中旬,又是一个漆黑的夜。看守丕显的小喽啰无精打采困意朦胧,已经一个多月了,也没啥新情况,放松了警惕。丕显慌称肚子疼,要拉稀,去厕所。看守不耐烦,“去去快回。”丕显提着裤子出了禁闭室,转到厕所后,见四周无人,快速向江边奔去。机械队距江边不远,仅三、四里地,路途十分熟悉,闭着眼也能跑到,丕显使出仅存的一点力气一口气跑到江边。四周黑洞洞的,江水汹涌,波峰从上游黑压压碾下,波谷反射出阴森森的光。江水哗哗地拍打着江岸,仿佛魔鬼磨着牙,张开巨大的嘴,要把世间的一切吞没。丕显没有犹豫,大喊一声,“茜芬,来世娶你!”纵深跳入波涛汹涌的澜沧江。噗通,只一眨眼,丕显已被漩涡卷入江底。 


丕显夜半出逃,忙坏了造反派,搜遍附近连队、村寨,渺无踪迹。三天后,在澜沧江下游十余公里拐弯处漂上一具尸体,经确认,正是周丕显。汪福禄一伙赶到现场查看,明确定性“畏罪自杀”。汪福禄一声吼,“畏罪自杀者死无藏身之地。随他去吧,扔到江里喂王八。”于是,小喽啰们拽着尸体重新扔进江里。可尸体又被江涌堵回来,如此几次,就是不离开。冤呀,冤魂不散。无奈,汪福禄下令找了条小木船,勾着尸体划至中流,再放开。周丕显的尸体终于掩在波涛中,时隐时现,急速向下游飘去。下游是湄公河,湄公河出海口是广阔的太平洋。 

丕显死了,茜芬痛不欲生。原先幻想的一切都破灭了。茜芬是个单纯地姑娘,单纯地来到西双版纳,单纯地工作和生活,单纯地恋爱。恋人已死,前途一片黑暗。屋漏偏逢连夜雨,恰恰此时,父亲单位一纸公函,宣布父亲解放前是杀害解放军战士的反动军官,是历史fan革命,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。造反派找茜芬谈话,揭发其父亲的fan革命罪行,立功赎罪。好像在漆黑雨夜里踉跄行走的姑娘,头顶上忽然一个响雷,把她炸晕了。只感觉天晕地转,地覆天翻,将她推向死亡的边缘。茜芬也不想活了。造反派好比催命鬼,天天催促茜芬交待问题,交待反革命思想,交待反革命家庭的反革命言行。最后勒令她三天时间交待完毕,逾期严惩不贷。这不是逼命吗,茜芬近乎绝望了。她偷偷问一个闺蜜,三天后怎么个严惩不贷?闺蜜告诉她,要开她的批斗会,已经做了部署;劝她逃跑吧,先躲一躲。此闻一听,茜芬彻底绝望了。往哪儿逃呀,家在昆明是反革命之家。未婚夫是现行fan革命,畏罪自杀。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呀!单纯的茜芬决心追随心心念念的白马王子,投江自尽。 

第三天夜晚,即限令三天的最后一个夜晚,次日即将召开批斗茜芬的头一个夜晚,周围也是黑漆漆的,伸手不见五指。茜芬穿戴整齐,摸黑来到江边。她没有任何犹豫,平静地像是喃喃自语,又像是耳畔叙情,“丕显,我来了!”说完,向前一扑,了无痕迹地坠入湍急的江水中。 


尾 声

茜芬遗体被解剖了,清清白白的好姑娘。汪福禄歹毒目的没有达到,气急败坏的狂吠,“骚货,骚货,百分百骚货。她在医院肯定做了手脚。不理她了,也给她扔到江里去,跟周丕显一块去喂王八。”叫唤完,一甩手,扬长而去。 


留下几个小喽啰处理尸体,怎么个扔法呀,赤身裸体,肠肚狼藉。或许小喽啰良心发现,或许还存有些许人性,他们找来四块竹笆,将尸体裹入其中,被扒下的衣裤也塞了进去,用麻绳捆好,抛入江中。如同丕显尸体一样,裹尸的竹笆不肯离去。喽啰们照方抓药,找来小木船,勾着竹笆,抵进中流时顺水漂流而去。 

茜芬去找丕显了。相信他俩定会相聚于太平洋深处,哪里安静祥和,再不会有坏人欺负了。 


十年动乱后期,被揪斗的领导干部纷纷平反官复原职,取缔了造反派组织,遣散了造反司令部人员。汪福禄因无命案,回机械队仍当他的工人,直至退休。现在还活着。 


当老人忆旧,议论起这桩冤案时,歇后语竟然是“好人命短,坏人长寿。” (本文图片来源网络,图文无关)

作者简介

何如超 1969年6月赴西双版纳橄榄农场工作。先在二分场八队劳动,后调至农场二分场小学校、农场中学校任语文教师。1979年5月回京。1979年9月至1999年12月先后在建设银行北京分行西四支行、海淀支行、前门支行任职。2001年1月至2009年9月调至中国信达资产管理公司总部北京审计部、资本金管理委员会办公室任职。2009年9月退休。

文章来源:知青情缘 图片来源网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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